对话动机

　　采访李阳的想法由来已久。他独特的成功经历吸引着记者一探究竟。在这个全民英语总动员的时刻，李阳算是彻底赶上了好时光。不仅上了今年的春节晚会，给他做了一个巨大无比的广告，他还被选为2002年世界杯足球赛的亲善大使，据说要找他采访的记者多得在排队。4月3日，一个是著名的英语教育专家、科班出身的正规军，一个是半路出家、“乱拳打死老师傅”的疯狂英语创始人————张道真、李阳做客广州天河购书中心，就现代英语教育进行了一场对话。记者抓住这个机会，一定要会会这个赫赫有名的李阳。

　　记者手记

　　做惯了成功人士的李阳一开始也给我摆出了成功的标准pose（姿势），说了不少堂皇的话。说句心里话，这不是我想见到的李阳。对于那些被媒体宠坏的人物，我总有一种撕人面具的冲动。也许是我的“正确”引导吧，他逐渐露出了本性的一面，这个李阳不是那么自信，不是那么成功，他有一点狡猾，有一点缺陷，有一点狂妄，有一点自相矛盾，还有一点点玩世不恭。我看到了一个在理想与现实之间徘徊挣扎的现代青年，时而激越，时而落寞，时而冷静……眼前的李阳已经越来越接近真实。

　　人物档案

　　李阳，祖籍山西，1969年出生于新疆。兰州大学工程力学系86级学生，曾数次英语不及格的他通过自创的英语学习法，夺得1988年全校四级英语考试第二名。1990年毕业分配到西安西北电子设备研究所当助理工程师。1992年，调入广东人民广播电台英文台，担任Talkshow（脱口秀）节目主持人。1994年辞职，创办李阳·克立兹英语推广工作室。近两三年间，李阳开始在全国各地甚至日本、韩国开始作巡回演讲，演讲场次接近4000场，听众超过2300多万人。

　　成功李阳

　　●“我的成就感经常是瞬间的，更多的是一种挣扎。”
　　记者（以下简称记）：先从你的fans（追星族）说起吧，出名了，有什么感觉？
　　李阳（以下简称李）：小的时候会有一种虚荣心吧，现在主要是一种责任感。可能一个签字、多说一句话对他们来说会是一个鼓励，因为他们这个年龄的小孩，当然也有大人了，签名嘛有点人来疯，但是我无意中做的一些事，后来也证明了是一种鼓励，所以更多地感到是一种reˉsponsibility，更有责任感了。
　　记：成就感大吗？
　　李：我的成就感经常是瞬间的，更多的是一种挣扎。因为我从一个英语老师，可能要过渡到一个产业，超越了一个英语老师了。我的想法是把我李阳个人跟产业剥开，把我的教学法变成一个我的个人色彩越来越淡的东西。个人色彩太浓的东西是做不久的。现在我的问题就是怎么样学习可口可乐、学习麦当劳这些世界先进的企业，让它变成一个百年的老店。因为个人能力的限制，从小的家庭教育和学校教育并没有给我对社会真正的认识，也没有真正给我一个搏击社会的能力，基本上都是一些无用的书本知识。所以我觉得都挺可悲的，都三十多岁了，还在挣扎，还在烦恼。

　　●“我们有点农民起义的感觉，和国际比起来是不堪一击的。”
　　记：你1994年下海的时候，是不是动力就很简单，把你的一套方法变成钱？
　　李：对，也是一种（原因）吧，其实也很久了，从1988年发明这个方法，然后逐渐总结成一个体系，然后大学三、四年级以后就开始被邀请到各个地方去演讲，那时候纯粹是出于一种满足感。后来到了广州工作了两年，我接到了大量的来信，其中提得最多的一个问题就是：如何学好英语。那时候我就模模糊糊地感觉到应该把这个东西产业化，同时也有一种使命感。

　　记：我记得你曾经说过，你们公司有两个天才，一个是李阳，一个是欧阳。
　　李：（有点尴尬）对，欧阳在商业方面要比我强很多，但是还是国内的商业模式，还没有达到国际化的方式。说得不好听一点，他也是农民，我也是农民，嘿嘿，我们是两个农民在一起。但是，这两个农民在一起还算是可以了，在国内还相对有救，当然，我们也知道自己的弱点，我们整个有点农民起义的感觉。但现在国内整个都是农民在做，和国际比起来，我们是不堪一击的。

　　疯狂李阳

　　●“我希望，哪里有学英语的地方哪里就有疯狂英语，李阳就等于疯狂英语。”
　　记：你一直在谈使命感，但是你现在最想做的又是一个真正的商人，你觉得这之间矛盾吗？
　　李：两者应该是不矛盾的。应该说还是有一种个人的————说贬义叫野心，说褒义叫雄心，我希望疯狂英语成为一个，哪里有学英语的地方哪里 就有疯狂英语，李阳就等于疯狂英语，是为了这个目标。当然，如果十年以 后，英语不再能掀起浪潮，这个民族就成熟了。虽然今天有这么多人来找我 签名，来听我讲课，这本身就是不正常的。我想，有这么多人听我演讲，一 方面我有一种兴奋感，另一方面，我也觉得是一种挑战，同时，还是一种可 悲。我把2008年作为我的一个人生定位，我希望在2008年之后，英 语已经成为家喻户晓的东西。以后，不再需要一个英雄，现在人们还需要英 雄。这事要搁在美国，有这样一个英雄（挥动拳头），“我以前中文不好， 我现在……”，这是很荒唐的事情。
　　记：你会有荒谬感吗？
　　李：我没有。因为它适应这个环境，它就不是荒谬的，换了另一个环境 可能就是。
　　记：但是，是你在创造环境。
　　李：嗯……我想不是，因为如果没有需求也不会有这样的环境， 对吧？我凭什么让人家疯狂，我觉得这是传统教育的失败，给了我一个可乘 之机。另外，中国正处在一个巨变的时代，这个时代需要一个榜样，他们有 太多的痛苦，太多的压力，我在这方面确实是一个榜样，我既是一个英语老 师，又是一个成功的形象。所有这些东西融合在一起才会有疯狂英语的轰动 。

　　●“如果哪天进了监狱，我保证半年之后把这个监狱变成一个外国语学校。”
　　记：听说你有一个特大的账本。
　　李：这十多年来我下决心把每天做的事情记下来，我有将近七八十个笔 记本都是记了第一页的。所以从去年4月份我买了个账本来记我每天做的事 儿，结果竟坚持下来了。
　　记：因为那是“钱”？
　　李：那不是，跟钱一点关系都没有。比如我会把今天的采访记下来，内 容是什么，我对你的印象是什么。最大的动力就是将来这个账本可以拍卖的 ，哟，看来还是跟钱有关系。
　　记：可能这些relationship（关系）对你来说，将来也会变成钱？
　　李：Probably（可能吧），but（但是），更多的说还是一 种自律吧，是一种超越一些小的弱点，强迫自己做一点自己做不到的事情， 越来越活得更加的nature（自然）……
　　记：记得你以前是一个很内向和被动的人，你现在变成了一个外向的、 很具煽动性的人，这都是你强迫自己的结果吗？
　　李：对。所以我都有强迫症了，比如说有的人老不停地洗手，我的强迫 症是致命的，我老怀疑我句子里面有错误，我老是看一句话看一百 遍，一个小时才看了一句话。这对我的影响很大！本来一本书十天就编完了 ，结果一个月还没编完。找了一些心理医生看，结果中国的心理医生太臭， 还不如我来给自己看。　　记：你觉得自己已经真的有强迫症了？
　　李：我有……，就这个地方，别的没有，没有什么变态的地方，别的都很正常。（一起笑）中国太多人有精神病了，搞完疯狂英语之后，我以后 就想搞一个“疯狂心理咨询”。我去给那些大学生讲课的时候，我给他们讲 的道理他们都爱听的。
　　记：你在拼命教导别人的时候，是不是也在努力说服自己，提升自己？ 　　李：对呀。最后当然要做到言行一致了，大多数人都做不到。我觉得人人都在做到灵魂和肉体或者说言行一致的过程中进行超越，我觉得我已经超越得比较好。我没什么可怕的，如果哪天我进了监狱，我保证半年之后我把 这个监狱变成一个外国语学校，这个监狱出去的人都是一口流利的外语，联合国教科文都给我颁奖。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啊，你改造什么也没有改造囚犯那么伟大……

　　失败李阳

　　●“我承认，在情感方面我是一个Loser（失败者）。”
　　记：为什么想到监狱？
　　李：因为人生要经历过的重大的事件之一就是，你必须进过监狱，否则的话，你不算真正的挫折过。
　　记：你有过挫折吗？
　　李：还好了，算不上有什么大挫折。
　　记：感情上的挫折你有过吗？
　　李：对我来说，可能是大学的时候吧，不懂谈恋爱啦，女方的情绪有那 么多的变化，怎么那么辛苦啊？那些男生劝女生，劝啊劝啊，我觉得浪费时 间，很荒唐。我最讨厌她们谈吃啊，穿啊，当然，我也不反对吃啊，时装啊 ，我们要做点有意义的事情……
　　记：那你有时间留给女人吗？
　　李：I　don＇t　think　so（我想没有），而且在女人方 面I　am　not　an　expert，我不是专家，所以我回避谈论 这些问题。
　　记：你有时间留给家庭吗？
　　李：我，这是个大问题。我和太太1999年离的婚，小孩也有——— 5岁了吧。（从钱包里拿出女儿的照片给记者看），好玩吧？
　　记：可爱。你会觉得是个遗憾吗？
　　李：没有，没有遗憾。家庭是个伟大的事业，自己也有一个伟大的事业 ，一般的男人很难同时把两个事业做好。我就认了，承认我自己在家庭方面 是个loser（失败者），在事业方面我希望不要做得太失败。
　　记：我听说很多女人认为你是个很有魅力的人。
　　李：这个我就不知道了，但是最近听我的一些男性同事这么说过，好像 是有这么种说法，但是我不觉得呀。因为我从小就是一个讨厌看自己的人。 从小我的父母就打击我，猪八戒的样子啦，这种打击深深地烙在心里。因为 我父亲是个很英俊的人，魅力十足，我跟我父亲不像，跟我母亲也不像，所 以从小的感觉就是，是不是医院里抱错了。所以，我很难解开这个结，我从来都不叫我父亲爸爸的，我必须走到他的面前才开口说话，因为我在后面我 怎么说，我不能叫“喂”吧？
　　记：你不叫爸爸的？
　　李：不叫爸爸也不叫妈妈，我叫不出来。这个没有道理可言了。我讨厌父母说一把屎一把尿地把我拉扯大，关我什么事情？你们生我因为责任、因为没办法、因为顺便，不是我要生下来的，所以我觉得我叫不出来不是我的责任。“妈”字就是叫不出来，我叫完会脸一阵红啊。
　　记：你现在还这样吗？
　　李：还这样。我父母要拉我一下我会起鸡皮疙瘩。我都不理解别人的父 母（和孩子之间）为什么会有拥抱啊、亲吻啊……
　　记：你感觉你父母爱你吗？
　　李：应该是爱的吧，没办法，自己的孩子。
　　记：你小时候感觉到了吗？
　　李：小时候没感觉到。

　　●“我会去爱跟我素不相识的人，但是我不会去爱我的亲人。”
　　记：心理学上有一个很有趣的说法，爱其实是需要模仿的。一个小孩你 要想他成为一个caring（懂得关心）、loving（有爱心）的人 的话，父母首先必须要让孩子感受到爱才行，否则的话，他们在这方面就会有缺陷，你觉得你在这方面有缺陷吗？
　　李：对，比较有缺陷
　　记：你不会爱别人？
　　李：我，我，我比较会爱普通人，我会去爱跟我素不相识的人，但是我不会去爱我的亲人。这一点可麻烦了，这可能是我的一个心理缺陷，我原来 没意识到，现在意识到了，哎哟……
　　记：所以你是个loser。
　　李：（头一次表现出一些丧气）Loser。
　　记：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的话，你会再学着去爱吗？
　　李：我，哦，当然。可是谁要父母没有天生给我这样一个东西，要天生给我多好，也不用去超越了。
　　记：（笑）你不是老喜欢超越自己吗？
　　李：哎呀，要超越其实挺痛苦的。所以，我可能要去转做小孩教育。

　　英雄李阳

　　●“我是芸芸众生中一个不断与命运抗争、不断地跟自我缺陷作斗争的 人。”
　　记：你的日程一般是怎样安排的
　　李：每天总体的感觉就是四个字：分身无术。有时候一天有三四场演讲 ，有时候一天飞两个国家。走在街上，真的会不知道我是谁？Who　am 　I（我是谁）？
　　记：你怎么评价你自己？Who　are　you（你是谁）？
　　李：我也不知道，那个字叫什么？一个草字头下面一个云字，（记者告诉他是“芸”字）我一般成语只知道两个字，不敢乱念，怕出笑话。芸芸众 生中的一个老百姓，一个小分子，一个不断与命运抗争、不断地跟自我缺陷 作斗争的人。
　　记：你有英雄情结吗？ 　　李：“英雄”，首先得定义一下什么叫“英雄”噢，我看我有没有。当 然看过英雄的东西，好像很悲壮的东西，牺牲啊什么的，哇，啊……（开始 挥动手臂，做呼风唤雨状）
　　记：你很像啊，你给大家上课的时候，才几分钟啊，就把他们给煽起来 了，“举起你的手，跟着我一起喊！”是不是有这种感觉？
　　李：呵呵，我倒是希望每个人都有这种感觉。这么多年来，我发现了一 个最伟大的真理就是：You　must　believe　in　you rself，if　you　want　to　be　successfu l，you　must　believe　that　you　can　b e　successful（你必须相信你自己，如果你想成功，你必须相 信你能成功）。以前我觉得是很唯心的东西，难道我相信我就能成功吗？但 是后来我发现我所有的成绩都跟信念有关系，每当我相信我自己的时候，我 就能爆发出无穷的潜力。我去日本讲疯狂英语的时候，我第一次孤身一人去那里，面对全世界二三百号记者，我当时紧张得跑到洗手间去呕吐。因为在 此之前，我的电影里头就骂过日本人，骂得很厉害，也在日本放过，我真担 心我走在日本的街头会被人暴打一顿或者干脆被干掉。但是我后来咬牙坚持 住。我发现我临行前学的30句日文几乎成了我横扫日本的一个武器。我用日文解释疯狂英语，领着他们用日文大喊口号……（绘声绘色地喊起来）， 这时候日本人就糊涂了，觉得这个人很混合，他是日本人，中国人，还是日籍华人？我发现，当你的自信超过他的自信的时候，你就是唯我独尊了。
　　记：那你会迷失你自己吗？
　　李：我不会。我对自我的认识是特别清楚。我很少会有那种飘飘然的感 觉。张瑞敏不是有句话吗？叫如履薄冰，我也是这个感觉。到了30岁以后 ，才发现自己经历的越多，知道的越来越少。所以，我说到头来就是“放自 己一码”了，何必把自己逼得那么急呢？（随手掏出几本英语小册子）我要 把这个送给这儿的服务员（当时我们正在一家饭店的包房），每年我们要送 掉几十万本。只要我们去过的地方，我就一定要让他们对英语感兴趣。
　　记：你真是一个布道者。
　　李：（翻开小册子给记者一一介绍，指着其中一幅李阳与学生在太庙前 狂喊的照片，上面写着“让中国之声响彻全世界！”）这个很容易犯错误的 ，有人说我有领袖情结，制作的人很得意呀，我把他们给臭骂一顿。

　　●“钢铁不变之心，这是我的人生理想。”
　　记：你觉得你有领袖情结吗？
　　李：我没有。我觉得我对自己做领袖的意志力还是很没有信心的。
　　记：你觉得你的承受力是多大？
　　李：哎呀，我现在好一点了。如果说是百分之百的话，我现在达到百分 之三四十，中学的时候可能只有百分之三四。
　　记：你的百分之百是什么？
　　李：百分之百就是钢铁不变之心啊，这是我的人生理想。
　　记：有人说真的英雄是铁骨柔肠。
　　李：对。哎呀，先要有铁骨，再把自己的肠子揉一揉……（一起笑）我觉得我对自己的定位还是比较准的，也许我们今天谈到的很多的东西都是我 们平常不会谈到的东西，谈到我的内心世界了，但是，我还是觉得我对成千 上万的青年还是有很好的榜样作用的。
　　记：还是觉得自己是一个good　example（好榜样）？
　　李：要不然我就觉得我活着没什么价值了，确实没什么价值了。
　　记：但是如果有一天你要真的成了一个loser的话，生意彻底失败 ，股票狂跌……
　　李：哎，这就有另一个炒卖热点了。英雄不能老炒他原来的故事……
　　记：但那时候你已经不是英雄了，你是个loser了。
　　李：我还会起来的。那就有李阳自传第二部了，哈。
　　记：你就是相信自己不会输？真输了你能承受吗？
　　李：现在只要是不夺我性命，我什么都能承受。而且输是个态度问题， 你态度输了，你就真输了。
　　记：是不是有时候也会被自己感动？
　　李：哎呀，偶尔啦，不多啦。自己的丑恶只有自己知道，更多的是被自己肮脏的灵魂的角落而感到恶心和屈辱。只有自己的灵魂和肉体合一的时候 ，才偶尔为自己感动。
　　记：你的灵魂和肉体合一是指什么？这好像常常是用来形容爱情的。
　　李：不是。而是，我很多时候到贫困的地方，我全身心地投入去帮助他们的时候，自己觉得很感动。我不会要他们接，我不会住酒店，我住很破的招待所，那时候我会感动。但是，在繁华的大都市、在很多社交场合的时候 ，我完全是另外一个人，按照社会认同的模式在生存。拍马屁啦，说空话啦 ……
　　记：那个时候你是不是瞧不起自己？
　　李：那个时候，需要嘛，我都可以找到高尚的借口。要想改变别人，先把自己降到别人那么高（低），然后再去改变他。你说那些知识分子那么清高，改变不了任何人。我给东莞的打工仔打工妹们演讲，我对他们说的第一 句话就是：大家好，我是一个打工仔。
　　记：你为谁打工？哈———
　　李：我为祖国（笑）打工。我说，打工仔这个名称是不好听的，但是， 我希望从这一刻开始，打工仔是一个最高尚的名称。就哇———
　　记：就疯了。
　　李：就被“煽动”了，像你说的。（一起笑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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